“音乐美学与当代音乐研究”系列丛书
主编总序
文 | 韩锺恩
音乐美学与当代音乐研究,先后于2004年与2007年在上海音乐学院获得博士学位授予方向,至今已有数十人毕业并获得学位,或者在读。编辑出版这个系列丛书,我的初步设想是,通过辑集随我攻读音乐美学与当代音乐研究方向博士学位的上海音乐学院博士学位论文,来呈现上海音乐学院这两个博士学位授予方向的相关成果;进一步可以肯定的是,编辑这个书系的目的,就是旨在从更加深层的维度去推动音乐美学与当代音乐研究的学科进程。
以下,通过我的个人见证,对自1980年代以来的当代中国音乐美学学科历程,作一个简要的叙事。与此同时,再就相关问题作一些讨论。
权当我主编这套“音乐美学与当代音乐研究”系列丛书之代序。
1982年,我入学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就读本科。1983年,在我本科二年级的时候,即选定音乐美学作为我的专业学习方向。随即,音乐学系安排音乐研究所音乐美学研究室主任叶纯之先生作为我的专业指导教师。自那年开始直至1987年我本科毕业,四年期间,从未中断我跟随叶先生进行专业学习的进程。其间,在叶先生的指导下,逐渐对该学科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并作为实习性研究撰写发表过一些学术性论文。
这数十年,对我个人而言,最最值得记忆并感到欣慰的,毫无疑问,就是我亲历了当代中国音乐美学学科建设这一极其重要的历史进程。因此,下面想要述说的,就是我伴随当代中国音乐美学学科建设历程的个人见证。
这里,我的一个切身体会就是,无论是学科的自重还是学人的自重,都是树立文化自信的根本,尤其对任何一个成熟的学者来说,凡事凡物凡情凡理,都有其之所以是的本体,千万不要总是拿自以为是的是来说事,而必须要依之所以是的是来做事。
一、对象与基础
这一时段大约是在1980—1990年代,时值全国范围的改革开放刚刚启动。就整体全局而言,音乐界相对滞后,音乐学界更是处在蛰伏待萌(根本谈不上蓄势待发)的状态,音乐美学基本上被列入名不正言不顺的另类名册之中。及至1980年代上半时段,借力拨乱反正,逐渐通过清道依次排除障碍。直至1985年末,第三届全国音乐美学学术研讨会举行,以及随之成立的中国音乐美学学会,算是登堂入室占有应得的学科坐席。从某种意义上说,至此才可以称得上是真正开启了当代中国音乐美学学科建设历程。
这之后,最突出的几个学术与学科问题,分别是:学科定义与研究对象,学术取域与学科定位,音乐美学与音乐哲学。
二、作品与经验
这一时段大约是在1990—2000年代,音乐美学学科重心明显开始出现趋于审美指向的偏移,无论是接受作品,还是理解音响构成,或者解释音乐存在方式,甚至于仅指向声音的美学考量,或多或少,通过懂音乐与听音乐问题的讨论而逐渐有所呈现。
其中,就我个人而言,最突出的几个问题,分别是:临响并音乐厅诞生,临响乐品与音乐会批评,声音新概念与不断折叠又逐一展开的音响档案,声音纳入美学范畴。
当时对音乐美学的关注,已经开始逐渐趋于具体的作品与相应的经验,尤其是面对当代音乐这样一种全然陌生的对象,感性直觉经验指向愈益明确并占据主导,作为美学学科本意的感性得到了极度的复原。
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在关注音乐美学之外,开启当代音乐研究的一个起点。特别值得提及的是,也是我个人的一个深切体悟,音乐美学与当代音乐研究的并行作业,多多少少使得相关问题有了一些不常见的变化。
三、意义与意向
这一时段大约是在2000年代,就我个人而言,当时对音乐美学的关注,由于集中在中央音乐学院音乐美学方向博士学位论文的写作(导师:于润洋教授),音乐意义的形而上显现并及意向存在问题,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哲学与美学协同综合的方法论策略,自然而然,就形成了最主要的学术倾向。
其中,最突出的几个问题,分别是:音乐意义与意向存在,经验与概念,感性与理性,特性与本性,形而上与形而下。
四、问题与范畴
这一时段大约是在2000—2010年代,专业指向愈益明确的学科问题,从一般性的表层关注,逐渐趋向更为深层的学科结构的构建。
其中,最突出的几个问题,分别是:音乐美学范畴,音乐美学基本问题,经验与先验,音乐美学元问题:感性学并且美,音乐美学abc与音乐美学xyz(音乐哲学abc)。
此外,值得强调的是,2004年,我从中国艺术研究院离职调入上海音乐学院工作,作业重心一下子从科研转换到了教学,迫使我不得不更多考虑如何通过教学与科研协同推进学科建设的问题。
对此,特别需要提及的就是音乐学写作工作坊。众所周知,学科建设的实质性进展,都需要经由教学与科研环节来予以实现,即:依托持续不断的研究生教学与科研来开拓并深化学科建设。为此,我从2007年开始,以学科建设的名义,在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学科以及后来的艺术学理论学科专业范围,创意策划并实施推广音乐学写作工作坊计划。
真心希望音乐学写作工作坊这个平台持续长存,继续引领学生潜入学术深水区,并坚定不移地依靠他们来打造学科梦之队。
五、本体与语言
这一时段大约是在2010年代至今,本体以及表述问题尤为凸显。
2015年6月,我在第十届全国音乐美学学术研讨会之后举行的中国音乐美学学会会员大会上,正式提出辞去就任10年之久的中国音乐美学学会会长职务的请求。卸任之后,关注重心逐渐从作品与经验转向通过临响成就听感官事实、音响结构力及其描写凸显的艺术问题,通过听感官事实及其表述呈现的美学问题,经音乐意义及其展现引发的哲学问题。
其中,最突出的几个问题,分别是:通过临响成就听感官事实,临响哲学,感性结构力,工艺结构,音响结构力,音响诗学及其基本范畴,to be与存在本体,音乐美学学科本体,音乐美学元命题:音乐的听与美学的说。
2018年8月27—31日、2019年8月26—30日、2020年8月24—28日、2021年8月23—27日,我以首席教授、导师名义,连续四年先后策划组织主持上海音乐学院音乐美学与当代音乐研究主题讲坛暨艺术学理论暑期研习班——
2018年主题:临响乐品——音乐的听与美学的说;
2019年主题:音响诗学——置于美学与艺术学之间的音乐美学;
2020年主题:诗去史来——美学问题在音乐学范畴与音乐史进程中的学科定位(线上);
2021年主题:实事求是——作为音乐美学史的音乐美学(线下线上结合)。
六、诗学与哲学
这一时段大约也是在2010年代至今,通过音响诗学以及临响哲学,进一步凸显本体以及表述问题。
其中,最突出的几个问题,分别是:音乐学写作基本问题,通过临响成就听感官事实,音响诗学理念、策略以及相应范畴,诗意与诗性,学科间性合力,音乐的耳朵,to be与存在本体。
通过以上简略叙事,概括而言,我个人将近40年伴随学科历程所呈现的音乐美学哲学与当代音乐研究,其逻辑重心与历史进程之学科指向与学术路径,有一个互向的驱动十分显见——
【自上而下→←由表及里】
一方面,沿着逻各斯中心主义→语音中心主义的指向,
自上而下:哲学→美学→艺术学;
一方面,通过音乐美学abc→音乐美学xyz(音乐哲学abc)→无须位序的to be的路径,
由表及里:意向→意义→本体。
【逻各斯中心主义→语音中心主义无须位序的to be←音乐美学xyz(音乐哲学abc)←音乐美学abc】
以学科建设统领人才培养,其意就是:在一个足以聚焦的层面,用学科针线缝合专业教学与科学研究的关系。
在学科建设过程中,学术渊源与学科谱系问题非常值得关注。
所谓学缘,即通过师承关系彰显的学术渊源。
所谓学统,即通过师承关系构成的学科谱系。
一般来说,学术渊源与学科谱系主要通过师生之间的教学关系来体现。其中,最最核心的关系应该是传承,一方面通过传承凸显学缘,再方面通过传承彰显学统。整合一起,持续编织有学统意义的学术谱系。
这些年来,我在与学生(包括本科生、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以及和博士后研究员的合作)一起进行学科作业的过程中,特别重视我的研究成果如何与学生的研究相衔接,以及学生们的研究相互之间又如何相关联。我的总体设想是:通过相互之间的有序衔接,形成规模作业并环扣学术链,进而,去修订学科地图。
新的问题是,在主体流域与核心区间凸显学缘及学术渊源、学统及学科谱系的同时,也无须回避或者绕行,不同代际之间尤其在处事方式乃至处世境界上存在着的某些差异,甚至于,还可能会出现某种局部性的断裂与罅隙。但不管怎么说,一学缘与学统已然表明环扣总是绝对的,二即便有局部断裂与罅隙,也无须刻意缝合与焊接,因为任一学缘与学统毕竟总是处在更新与换代的历史进程当中。继往开来、代有薪传,实然是对这样一种现象的合式的结构修辞。
进一步想强调的是,学缘是双向互动的,然后才可能有学统的建构。尤其从师生双方的角度讲,除了通过师承关系彰显的学术渊源与通过师承关系构成的学科谱系之外,还得注意:学缘主要是师生之间的互建,如俗话所说教学相长,学统则应该是通过师生之间的共建。这是我调回上海音乐学院十多年来,通过教学获得的一个发自内心的心得:但凡有强烈的学术冲动与学科欲求产生,往往都是来自学生,不仅仅是学生的问题在驱动我,而且,也是学生的成就在促动我。作为老师,我乐意接受这样的挑战。
在跟学生协同作业的过程中,我把考掘学科资源、整合学科格局、寻求学科语言当作是研究型教学不可或缺的三项重要任务。就眼下而言,尤其是第三项,即如何寻求像样、得体、合式的学科语言。
回过来讲,学术的延续与学科的构建,并非仅仅有赖于有师承关系的学缘和学统,但通过师承关系形成的这样一种结构力,同样也是学科建设过程中不可小觑并理应得到极力彰显的优质资源。其目的,除了不断推进学科建设进程之外,更要看到另一个终极目标:养人。
2014年11月26日下午,我在第二母校中央音乐学院发表演讲:《通过听感官事实讨论音乐学写作问题》时,曾经提出了这样一个对音乐学专业研究生不可回避且毋庸置疑的问题:攻读学位干什么?
第一种可能:升级求职名利虚荣;
第二种可能:补课充电奋发上进;
第三种可能:托名学术写作为本。
紧接着,便以我在2012年书写《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建系30周年教师文集》前言时曾经说过的一段话,作为我的回答——
究竟什么才是音乐学学科安身立命、持续薪传的机制?
这座有着学术积累的思想城到底是靠什么奠基并不断有所增高呢?
当时,我脑子里突然迸出了两个不登大雅的动作叙辞:码字坑,糊纸墙……
字一个一个写,故曰:码字坑,字越码越多……
纸一张一张叠,故曰:糊纸墙,墙越糊越厚……
……
在这里,曾经有一天……
当人们捧着一本一本书籍阅读并钩沉其中有深厚学术含量的思想的时候,是不是同样可以想到:
码字坑与糊纸墙这两个叙辞所意味着的动作本身已然占据了这部分人的整个世界,
并生成一种由衷的成就感,
以至于酣畅淋漓地拥入窄门去成全与圆满那无所不及的境界……
同样的回答,以此为“音乐美学与当代音乐研究”系列丛书代序作结。
2021.4.21,初稿
2021.4.27,修订稿
2021.4.29,再修订稿
2021.10.11,再再修订稿
写于上海音乐学院
主编简介
韩锺恩,1955年3月5日出生于上海,汉族。音乐美学家、音乐批评家、中央音乐学院博士、上海音乐学院教授。音乐美学与当代音乐研究方向博士研究生导师、中国音乐美学学会名誉会长,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音乐艺术》《人民音乐》《音乐研究》编委,曾任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主任(2004—2015)、中国音乐美学学会会长(2005—2015)。数十年来,在音乐美学、音乐人类学、音乐哲学、当代音乐研究、音乐批评、音乐学学科建设等领域公开发表文论700余万字,主持编辑《中国音乐年鉴》10余卷及其他各类出版物3000余万字,创编《音乐人文叙事》。